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 周蕊 纽约报道
美债曾被投资者视为全球最稳健的避险资产之一，如今这一信仰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冲击。
5月下旬，20年期和30年期美债收益率一度突破5.1%的关键心理关口，引发市场对长期美债“抛售潮”的广泛关注。此轮收益率飙升，反映出市场对美国财政赤字、债务规模及利息负担的深层担忧。
在这一宏观背景下，国际评级机构惠誉（Fitch Ratings）对美国财政前景发出警示。该机构主权评级高级董事Richard Francis近期表示：“即使美国财政赤字在2025年短暂改善，受减税延续和经济增长放缓影响，赤字规模仍将再次扩大。到2026年，美国债务占GDP的比重预计将达到120%，是AA评级国家中值的两倍以上，利息支出占财政收入的比重将超过13%，在同类评级国家中居于最高水平。” 他进一步指出，若美国财政政策的连贯性和可信度受到侵蚀，美元作为全球储备货币的地位及其融资灵活性或将面临削弱。
针对这一系列复杂变局，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独家专访了惠誉评级首席经济学家Brian Coulton，围绕当前美国债市波动、通胀前景、美联储政策路径等核心议题展开了深入探讨。
预计今年美联储将降息一次
南方财经：你认为导致长期美债收益率高企的主要因素有哪些？
Brian Coulton：考虑到大多数人士预测美国经济将放缓，美国国债收益率近期却仍维持在高位，这确实值得关注。通常在这种经济环境下，市场会预期美联储降息，从而推动美债收益率下行。
但这一次我们没有看到类似情况，我认为原因有几个。首先，关税冲击作为一种不利的供给冲击，会带来通胀压力，而通胀是影响美联储决策的关键因素。这意味着，即便经济前景趋缓，我们也可能不会像以往那样迅速看到降息。
此外，在过去六到十二个月中，我们确实观察到债券市场对供给端问题越来越担忧。背景在于，尽管美联储通过量化紧缩（QT）计划减持国债的速度有所放缓，但其资产负债表仍在持续缩减。因此，财政部不得不更加依赖市场融资。而现实是，财政赤字仍处于高位，市场需消化大量的国债供给，这对债券价格形成了下行压力。
南方财经：在最近的报告中，你预计美国通胀率大致会维持在4%左右，远高于美联储2%的目标。在家庭通胀预期显著上升的背景下，你认为这将在近期和长期对美联储的货币政策路径产生怎样的影响？你预计今年会有几次降息？
Brian Coulton：是的，我们目前预计今年美联储仅会在第四季度降息一次。所以，我们认为美联储在较长时间内将保持按兵不动的状态，尽管美国经济增长预计将放缓。
我们在4月中旬发布的预测显示，美国通胀率可能达到4.3%。考虑到近期中美之间的关税问题出现缓和，这一数字现在看来可能有点偏高，尽管如此，我们仍预计商品价格面临上行压力，因为更高的进口税率将传导至美国消费者价格中。
与此同时，美联储“双重使命”中的就业方面，目前表现依然稳健。美国失业率仍处于低位，劳动力市场总体上依旧紧张。因此，在就业目标方面，美联储目前没有太多担忧。
但从核心通胀数据来看，通胀仍高于美联储的政策目标，且有可能继续上行。这将使得联储内部陷入两难，我认为他们的应对方式就是在一段时间内保持观望。
他们的看法是，目前的利率仍高于所谓的“中性利率”，即既不刺激也不抑制经济的水平。因此，他们仍将当前政策立场视为偏紧，并认为在当前通胀回升的背景下，这种政策立场是合适的。
目前已有来自密歇根大学、纽约联储等三项调查显示，家庭对通胀确实感到担忧。我们观察到，三到五年期的通胀预期已回升至自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未曾出现的水平。这种趋势可能会威胁到美联储的政策公信力。在这种环境下降息，尤其是过快降息，必须保持极度谨慎。
关注关税冲击在价格上的体现
南方财经：你是否观察到企业的投资和招聘意愿有正在减弱的趋势？
Brian Coulton：我认为我们需要区分“软数据”和“硬数据”。所谓软数据，指的是对企业未来计划和家庭预期的调查。这类数据确实显示出下滑趋势，市场情绪明显转弱，一些商业调查中招聘意愿也确实在减弱。
但若看硬数据，例如每周的初请失业金人数，这是一个相对高频的实时指标；再如月度就业报告和失业率，目前这些指标尚未显示出劳动力市场正在遭受打击。
因此，我认为就业和招聘方面的负面影响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显现。我们会更快地看到价格方面的影响，而不是劳动力市场的影响。
南方财经：那么，从长期看，贸易不确定性与通胀压力将如何影响惠誉对美国GDP增长的展望？
Brian Coulton：我认为其中一个关键因素是政策不确定性。你可以看到相关指标在最近几个月出现飙升。有一个指数在新冠疫情期间曾大幅上升，截至今年3月该指数几乎又回到了当时的高位。四月份的读数甚至高得惊人，是有史以来最高的政策不确定性记录。这会影响消费者和企业的日常支出决策。企业很可能会推迟商业投资决策。
这何时会在实际投资数据中体现？一个季度的资本支出往往是基于几年前的投资决策，尤其是那些五年期的重大项目。因此，这种影响具有一定滞后性。但我认为，它确实会抑制企业启动新项目的意愿，从而在时间上拖累投资增速。如果投资放缓，资本存量增长也会减缓，资本深化程度降低，进而抑制生产率。从中期来看，对增长会产生一些负面影响。
南方财经：展望未来，你会重点关注哪些关键信号或进展来判断全球经济周期的演变？
Brian Coulton：我认为我们接下来最先关注的，将是关税冲击在价格层面的体现。虽然在4月份的CPI数据中尚未看到明显反应，但应当指出，（特朗普政府）本轮大规模加征关税始于3月，并在4月继续实施。
我们也知道，许多美国企业在关税正式生效前已经提前从海外进口大量商品，以规避加税影响，因此价格变化存在一定滞后。但我确实认为，到初夏时节，这种影响将逐步反映在物价数据中。之后，我们会关注企业投资与消费者支出的表现。随着通胀侵蚀实际工资，美国消费者可能会面临负面的收入冲击。
我们将特别关注消费支出、企业投资以及劳动力市场的相关指标。美国具备较完善的高频劳动力市场数据体系，这使我们能够实时追踪经济活动的变化。我们预计，从第三季度起，这些负面影响将逐步显现，并在第四季度更为明显。
出品：南方财经全媒体集团
栏目策划：于晓娜
栏目统筹：向秀芳
出镜记者：周蕊
文字编辑：和佳 向秀芳
翻译&制作：周蕊 段伊航（实习生）
设计：林军明 廖苑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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