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陈雷柱 实习生 温晨茜 文意
短短半年时间，吕先生就以几百到上千元的价格陆续收藏到了直播间宣称的唐伯虎、齐白石、吴冠中等名家的数幅字画，本以为后续可以通过商家安排的拍卖会赚取到不菲的差价，却最终等来了商家失联的消息。
2024年1月至6月期间，吕先生在抖音上刷到多个直播间以“书画进万家” 为由售卖名家字画，声称消费者购买字画后，商家将对接拍卖，购买者可从中赚取差价。吕先生购买多幅字画后却屡遭商家爽约。
意识到被骗后，吕先生联系商家讨要说法，但所有直播间均已无任何回应。2024年以来，遭到此类直播间诈骗的消费者已逾百人。另一名消费者张女士称，她也遭遇了同样的骗局，共在此类直播间消费120笔，总计金额二十余万元，“我们已经建了维权群，目前共有180多位消费者被骗共计700余万元。”
澎湃新闻调查发现，类似以名家字画为噱头，以拍卖赚差价为诱饵的直播间在抖音、快手等平台均有出现。日前，抖音集团相关工作人员向澎湃新闻回应称，该行为系黑灰产冒充官方活动名义进行诈骗，“抖音平台对这种制售假字画、冒充‘大师’等违规行为一向从严打击，目前就此事已报警。”
谎称“名家字画”先买再卖赚差价
吕先生介绍，2024年1月，他在抖音直播间看到“书画进万家”的活动，商家号称宣传文化复兴，直播间售卖馆藏级名家字画，并承诺藏品售出后将对接拍卖公司进行拍卖，消费者可从中赚取差价。
“他们（直播间）声称是相关部门授权给商家的画院文化复兴线上扶贫，拿出画院的名家字画福利给粉丝，之后会给买家对接拍卖公司去拍卖。还说关爱老年人是社会的责任！”吕先生说，因为该直播间是在抖音刷到的，2024年在1至6月间，他先后购入多幅字画。
据吕先生提供的订单截图显示，他最早一幅字画系在2024年1月8日下单购买的，花费2388元在抖音“荣宝斋书画”直播间购入范曾字画《三字经》。随后，吕先生又花2188元在“千秋书画院”直播间购买了范曾的《老子出关》等字画。直至2024年6月，吕先生已先后购买了直播间宣称的吴冠中、齐白石、唐伯虎等名家的书法字画，价格从几百元到数千元不等，总金额已经过万。
“第一幅《三字经》商家承诺3月20日对接拍卖，后来又说有什么客观原因，要延迟，让我等通知。”吕先生说，他的这些字画均是在不同直播间购买，虽然主播跟公司主题均不相同，但宣传的内容十分一致，商家均表示在购入字画后，会有专人对接拍卖，买家通过拍卖将字画卖出便可赚差价。
然而，在后续等待对接拍卖过程中，对接方无一例外地均以“自然灾害”“重要会议”为由，告知吕先生拍卖延后，“至今没有安排过一场拍卖，我怀疑被骗了想找他们退钱，但这些直播间全都没有人再回消息了。”
受骗者统计称
约180人被骗超700万元
苦等数月的拍卖会始终没有音讯，最终却等到商家失联的消息。这让吕先生十分后悔，而他的遭遇并非个例。
张女士提供的订单截图有相似经历的张女士告诉澎湃新闻，她也在抖音平台刷到过类似直播间，先后购入120幅字画，共20余万元。张女士提供的订单汇总单显示，她在“观汇征集拍卖公司（北京）”直播间消费共计5笔，金额总计5279元；在“京美美术馆2号”直播间消费共计9笔，金额总计27489元；在“京美美术馆”直播间消费共计11笔，金额总计34468元；在“云竹苑5号”直播间消费共计5笔，金额总计9640元；在“京中美术馆”直播间消费共计6笔，金额总计14128元。此外，还在“京韵美术馆”、“云图画苑”、“墨竹阁”等数十家直播间消费近百笔，总计花费246996元。
张女士在直播间购买的字画
然而，众多订单之下，张女士得到了与吕先生同样的结果，“商家承诺的2024年初画院对接变现和2024年春拍秋拍变现，一个承诺都没兑现。”
发觉被骗后，吕先生和张女士都曾联系抖音平台维权，均被告知商品已经超出售后期限，不支持退货退款。吕先生还向12315、12321等服务热线投诉，但因商家上传的店铺信息均为虚假信息，登记的经营场所并没有实体店铺，依旧无法处理。
维权过程中，吕先生发现受到此类直播间坑骗的消费者非常多，“我们建了一个微信维权群，有超180位消费者正在维权，大多都是中老年人，大家被不良商家虚假宣传诱导交易，还有人累计被骗上百万，深陷还贷困境。”根据吕先生汇总的订单截图显示，目前受害者们统计的被骗金额已达766.9495万元。
澎湃新闻调查发现，上述投诉中，除了抖音用户，还有来自快手、西瓜视频等直播平台的消费者，其经历也与吕先生、张女士相似，在购入字画后，直播间承诺的“拍卖会”要么无法开展，要么“开展了”拍卖会，藏品却意外流拍。当消费者意识到被骗试图退款时，直播间往往以超过售后期限为由拒绝退款，或者干脆销号失联。
张女士提供的被骗订单汇总表格
直播间套路主要针对中老年人
这样的“字画直播间”，究竟是如何套路这么多消费者的呢？
一名受骗消费者家属告诉澎湃新闻，发现家人被骗后，为弄清事情原委，他曾多次在此类直播间蹲守发现，其主要针对中老年人，目标非常明确，整个行骗过程可谓层层深入。
“我第一次进直播间的时候，就听到主播拿着一幅字画说能拍到3900万，在他直播间的价格却只要一两千元。”该家属称，主播会使用“你能不能拿下这次机会拼手速”等话术刺激消费者下单，直播间里确实有不少消费者上了套，频繁与主播互动，催促“上链接”，也有人表示没有抢到，要求加单。而主播则一边激情介绍售卖的“藏品”，一边以“福袋”留住新进入直播间的观众。如果有观众质疑藏品及拍卖真实性，主播便会打起“文化复兴，书画进万家”的旗号，以此来打消消费者的疑虑。
另一位消费者的家属说，一些直播间还会打造“富豪、老总、慈善家”的人设，以此来获取观众的信任，使其“低价卖藏品”的行为更具合理性。此类直播间往往利用中老年人不熟悉直播套路的特点，将中老年人作为其销售的主要目标。除此之外，直播还会强调所在的抖音、快手等知名视频平台，声称自己的售卖行为是平台举办的文化活动，让平台背书，让中老年消费者误认为平台是保障，从而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事实上，所谓名家字画、霸总人设、平台保障都只是前期的饵料。家属们称，真正的大杀招是直播间抛出的拍卖保障，是对接拍卖公司的承诺，“他们动辄几百上千万元的差价，中老年人很难抵得住诱惑，许多观众会在此刻购入字画，彻底落入骗局。”
消费者下单购买字画后，商家的套路还远没有结束。据受骗消费者介绍，因这些字画都是依托视频平台销售，商品有售后保障期限，消费者可以限期无理由退货退款。因此，消费者收货后，商家会称“拍卖会时间拖延”，或以“拍卖要先确认收货”为由要求消费者提前确认收货，或以“拍卖会筹办需要时间”等理由拖住消费者让其不要退货；一旦过了售后期限，拍卖会便会因各种“突发情况”无法举办，又或是声称举办后藏品流拍，消费者仅能收到“拍卖会现场”的照片作为反馈。此时消费者再想退款就会遭到商家的拒绝，抑或发现商家账号更名注销，无法联系。
最终，消费者陷入藏品价值无法兑现、退货退款求助无门的困境之中。
抖音回应称已报警
对此，澎湃新闻近日联系了多家直播平台，其中抖音集团相关工作人员表示，今年2月，抖音对以售卖所谓“大师真迹字画”进行诈骗的行为进行专项治理。
3月12日，抖音电商发布“严格治理字画古玩品类：提升入驻门槛，加大打击力度”的一文，其中称，针对虚假宣传大师字画、古董文物，虚假承诺回购上拍等乱象，全面升级管控标准及策略打击，平台2024年至今累计：清退假大师商家超500个，回收电商权限达人超1000个，承诺回购类欺诈商家清退超400个，回收电商权限达人超1000个； 联动执法部门落地打击案件10起，处罚非法违规商家406个，88名犯罪嫌疑人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抖音电商表示，下一步会将经营准入收紧，优化货源供给，普通字画经营提高入驻保证金要求，名家字画要求授权经营，如商家经营“大师”“名家”作品，需符合官方机构认证（如“中国美术家协会”），且名家本人授权经营，拍卖行或文物商店经营通过行业定向邀约等形式从严把关，从经营规模、年资等维度筛选优质商家入驻经营，严禁无资质但暗示系 “大师”“名家” 等不实信息，误导消费者。
对此，陕西恒达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知名公益律师赵良善认为，商家披着“文化扶贫”“名家字画”外衣，谎称先买再卖赚差价，以名家字画为噱头，以拍卖赚差价为诱饵，为了拖过平台规定的商品售后保障期限，最后失联，不难看出是以非法占有受害者钱财为目的的，涉嫌诈骗罪，其中《两高关于办理诈骗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1条规定，诈骗公私财物价值3000元即可认定为刑法第266条规定的“数额较大”。另据《刑法》第266条规定，诈骗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以诈骗罪论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据此，当诈骗金额达到3000元时，即可构成诈骗罪，可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
赵良善同时表示，关于损害赔偿问题，网络服务提供者知道或者应当知道网络用户利用其网络服务侵害他人民事权益，未采取必要措施的，与该网络用户承担连带责任。因此，消费者也可以向网络交易平台服务商要求赔偿。
